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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棠棣之華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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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日頭短,到了玉碎閣安知靈留另外兩人在外,一個人先走進了院子。

院子和她上回來的時候沒什麽區別,只不過外頭多安排了幾重守衛,院裏鳳凰樹靜靜站著,風來時輕輕抖了抖枝葉。

這院子很小,安知靈先往那日替盧玉平捉鳥的西面去瞧了瞧。那天她趴在樹上湊近二樓的小窗,記得腰間的洗塵石有過反應。現在正是黃昏,陽間陰氣大盛之時,安知靈握著腰間的金香囊球,輕輕晃了晃,院中風平浪靜,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她在樹下站了一會兒,又繞回小樓外。門上貼了新的符紙,湊近了看,還能瞧出應當是從城內大慈恩寺求來的。安知靈小心翼翼地給揭下來疊好,放進了自己的袖口。大慈恩寺的符箓可不好求,要沒把事情辦好,還得給人貼回去。

她一邊想一邊拿著盧玉彬給的鑰匙開了一樓大門的鎖。進去後發現一樓空蕩蕩的,一陣陰風穿堂而過,叫人忍不住打個哆嗦。樓內擺設與她原先設想得很不一樣,整個樓層竟是連最基本的桌椅擺設都沒有,四周的墻壁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符咒,看得人瘆得慌。

東南角的墻壁上寫著一行小字,正是那天叫盧康德見了嚇得吐血的四個血字“盧家負我”。也不知是那之後還沒人敢進這屋子還是怎麽的,竟還未被人刮掉。

安知靈走到近前蹲下來看了一會兒,伸出指頭在墻面上摸了摸,那血跡早已幹涸,她轉頭從外面找來一塊小石片,在墻上輕輕劃了幾下,不費多大力氣,便將上頭的血跡給刮幹凈了。

有意思。

安知靈心裏笑了一聲,隨即收回手搓掉了手指上沾著的灰,站起來又在一樓走了一圈。

這屋子沒有修通往二樓的樓梯,只在角落裏擺了一把木梯子。頭頂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方窗,上頭蓋著一塊木板,顯然這就是通向二樓的唯一通道口了。

到底什麽原因要將梯子拆了?倒像是要將什麽人困在樓上似的。

她站在底下擡頭看了一會兒,下了決心,吐了口氣,從一旁將梯子搬過來,頂開了二樓的木板,又將梯子固定住,卷了卷袖口,扶著梯子往上爬。等爬到頭,撐著地板站到二樓,發現二樓與一樓竟是截然不同。

二樓的屋裏擺滿了各式家具,滿滿當當應有盡有。屋裏光線昏暗,只有關上的小木窗那兒透出了一縷光。安知靈打量了一圈這屋裏的陳設,看得出都是有些年頭的物件了,即使如此,看這紅綃帳,綠紗窗,成套的紅木家具和官窯燒制出來的瓷器,這屋子曾經的主人必然是個身份尊貴的女子。

她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子旁,隨手拿起一個杯子。杯底落著官窯的款,印著出窯的年份。掐著指頭算算,已是麗妃過世後了。這倒奇了,安知靈目光中透露出些許興味來,這屋子莫不是還有旁人住過?

她又轉頭朝屋裏望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梳妝臺上。那上頭落了滿滿一層灰,銅鏡上罩著一層輕紗,但桌上的妝奩似乎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安知靈頓了頓,還是擡腳朝著梳妝臺走去,湊近了撥弄幾下,便確定這妝奩果真被人動過。盒子裏頭擺著幾支金步搖,上頭還鑲著翡翠。雖已失去了光澤,但毫無疑問只需重新擦洗,便能重回往日的光彩。有人進來翻了妝奩卻沒拿走裏頭的東西,想來就應該是盧雲秀及笄禮那日,紀景同摸進來的了。

但他沒有找到赤珠,那簪子會在哪兒?

屋內不知哪處起了風,明湛感覺頸邊微微一涼,銅鏡上的輕紗倏忽委地,她身上寒毛卓豎,忽一擡眼,便瞥見鏡中有一人身影一閃而過——不等她反應過來,肩上突然叫人輕輕拍了一下!

安知靈想也不想,擡手扣住放在肩上還未縮回去的手,身子如同一尾游魚一般轉了過來,左手直擊身後人的面門,可惜一擊不致,叫對方擋了下來。她趁機往後急退,卻叫人扣住了手腕,紋絲不動。

“身手不錯。”謝斂松開她的手,想了想又補充道,“比我想的好一點。”

安知靈一時不知道他這算不算誇她,但不可否認見到他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松了口氣:“你怎麽進來了?”

“你在裏面待得太久。”他掃了眼屋子,“可有什麽頭緒?”

安知靈低著頭,從妝奩最下層的隔板上拆下一塊木板,從裏頭的夾層裏翻出一張被折起的紙。紙張單薄顯然已在夾層中藏了許久的年月,如今小心拆開只覺稍稍用力,便要碎成幾片。

藏在這樣隱蔽的妝奩夾層之中,多年未叫人發現。安知靈打開前猜測或許是這位盧小姐當年入宮前曾與誰人有過一段私情,這紙上約莫是兩人互通的書信。但攤開一看,卻發現這裏頭是一封家書。

而且還不是一份完整的家書,應當是信紙當中某一段叫人用剪子裁了下來。紙上墨跡已淡,但勉力還能認出字句。內容也很簡單,大意是說昨夜風大,軍中有將士唱起故園之曲。當夜便夢見了許多往事,記得凰兒幼年時自己不慎摔壞了她心愛的花,叫她啼哭不止,哄了許久才好。第二日醒來,便去市集尋了棵嶺南這邊獨有的花木,待回來好賠給她,免得相隔千裏,還要叫她入夢抱怨。

這信顯然是盧康德寫的,這信中的“凰兒”便只能是麗妃的小名了。

英國公從軍多年,成年後經常領兵在外。傳言他治軍嚴謹,在軍中很有威名。看他信中言辭,顯然與妹妹關系親厚,只是不知到底發生何事,才叫兄妹二人日後分道揚鑣。

二人拿著這一小張紙片,半晌沒有言語。謝斂忽然伸手隔空輕輕點了一點,安知靈將那裁剪過的信紙翻了過來,定睛一看發現背面果然還有一行隱蔽小字,卻是一手簪花小楷,正寫著: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手腕輕輕一抖,恍如手上握著的不是一張紙,而是個燙手的山芋。她身旁男子也驀地沈默下來,許久沒有作聲。

安知靈臉色難看起來:“怎麽辦?”謝斂挑眉:“我以為你來前就有主意?”

“你實在高看了我,”安知靈苦笑道,“事到如今,謝公子可要救我。”

這種時候,竟還有沒個正經,謝斂瞥她一眼:“現在出去,便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也就罷了。”

“倒是個辦法,”安知靈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又摩拳擦掌道,“可我如今是當真好奇起來,這屋子究竟是出過什麽事情。”

她這樣說,便是自己能收拾這個爛攤子了。外面日頭漸漸西沈,屋裏的光線越發黯淡。謝斂走到窗邊,撥開窗子,叫外面的日光照進來。

許久空氣不通的屋子,一下子湧進了凜冬的風,吹起滿室的細小煙塵。謝斂站在二樓窗邊,正能看見院外的花園,有個人影一身素凈長衫,肩上背著個小箱,正沿著□□朝這邊走來。

“這兒當真有麗妃鬼魂作祟?”他瞧著外頭,頭也不回地問。

安知靈晃了晃系在腰間的金色香囊球,嗤笑道:“哪兒有這麽多怨鬼?”

這世上含恨而終的人太多了。這世間多數人死時都有遺恨,若這些怨憤都要化作鬼祟留在陽間的話,那這人間早已亂了套。

多數人的愛了無痕跡,恨也不值一提,到最後什麽都不會留下。即便是像安知靈這樣天生異瞳的人,到至今也並未見過多少真真正正的怨魂,多數是人留在世間的一縷執念寄托在某個物件裏,就像顧望鄉,他早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死的了,卻還記得自己為什麽活。

她將那張發黃的紙片塞進了自個兒的衣袖裏,跟著走到窗邊同謝斂站在一起。那□□上緩緩而來的人影走近了,正是紀景同。路過玉碎閣外面時,他擡頭朝著小樓看了一眼,瞧見樓上的人時,擡手沖二人做了個揖。

盧玉彬還在外頭,等他真正走到了院外,從樓上倒瞧不見他的身影了。

謝斂忽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什麽東西——那是一片落葉。也不知是早就落在屋裏,還是剛剛叫風吹進來的。安知靈隨意瞥了一眼,忽然她掛在腰間的洗塵石卻微微動了一下!

謝斂擡眼看過來,兩人交換了一個短暫的目光。她伸手從他手裏接過那片樹葉,過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我明白了。”

二人從玉碎閣出來時,盧玉彬還在月亮門外。見安知靈走近了,將手裏一個小藥瓶遞給她:“紀大夫托我交給明小姐。”

“哦?”安知靈接過來輕輕晃了晃,瓶子裏頭發出藥丸滾動的輕響,“紀大夫可有留什麽話?”

“替小姐將藥送來了,別忘了用。”

***

月亮掛上樹梢的時候,一頂軟轎停在了玉碎閣外頭。

盧康德從轎上下來時,叫風吹得咳了起來,盧玉軒同盧玉彬上前兩步想要扶他,叫他揮手推開了。他擡頭望了眼靜悄悄的小院子,二樓的燈亮著,隱隱綽綽,像是有什麽人在屋裏,叫他不免楞了一會兒神。

再看外頭倚墻站著的黑衣青年,倒是不見安知靈的蹤影:“明小姐請我過來,為何她卻不在這裏?”

謝斂擡手指了指圓形的花拱門裏頭,語氣平平道:“阿湛在裏頭等您。”

盧玉軒聞言最先開口:“不可,前幾日剛出了這樣的事情,現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都還不清楚,怎麽能讓爹一個人進去。”盧玉彬雖未出聲,但看神色對這個提議顯然也並不讚同。

盧康德露出幾分猶豫的神色,謝斂便又說:“我陪大人一道進去,二位若不放心,也可跟著進來。”

這倒是叫人始料未及,盧家兩位公子一楞,竟下意識互相看了一眼。盧玉彬微微沈吟:“我陪爹進去。”盧玉軒聽了,自然也連忙跟上:“哪有我這個大哥不去,反倒叫二弟陪去的道理,我——”

“好了。”盧康德不耐煩地揮手打斷道。

他瞧著那虛掩的院門,像是想起什麽,又像生出幾分情怯。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問:“裏頭是什麽?”

您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謝斂大概想這麽說,但他隔著矮墻,望著那裏頭黑黝黝的院子,最後還是語調平直地回答道:“什麽都沒有。”

盧康德聽到他這句話卻笑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謝斂這個回答,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推門走了進去。謝斂跟著進了院子,只留十幾個護院家仆和寒風中的兩兄弟神色各異守在院外。

盧康德剛一進院中便是一楞,方才在院外往裏看只見裏頭黑黝黝的一片,什麽都看不真切,現在剛一邁進院裏,才發現院中是點了燈的。

小院旁的鳳凰樹下,放了桌椅,上頭點了燈,一旁備著溫酒。一身道童打扮的女子坐在其間,聽見動靜緩緩起身與他行了個禮,笑眼盈盈道:“請盧大人入座。”

作者有話要說: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出自李商隱的《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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